人類的情感是相通的，不管古今、不分東西、不論過往。

    法國文藝復(fù)興后期的人文思想大師蒙田說：倘若有人硬要我說出我為何愛他，我不知道如何解釋，只好回答，因?yàn)樗撬?，因?yàn)槲沂俏摇?/span>

    愛爾蘭劇作家蕭伯納說：在你愛我時，我把整個太陽和星星給你玩耍，我給了你瞬間的永恒。在抓緊你的雙臂時，我賦予你大山的力量。在你靈魂顫動的一剎那，我賦予你大海的恢宏。

    在我國的古典詩詞文學(xué)作品中，有沒有能直抵人情感深處，激發(fā)情感共鳴的佳作呢？答案是肯定的。

    在我國古代浩如煙海的文學(xué)作品中，采擷動人的情詩，可以說是一件相當(dāng)有意義而且也是觸手可及的一件事情。

    我就不一一列舉了，我只介紹一位詞人和他的一首驚艷了時光的詞作，這首詞可以說也是驚艷了時光的情話。這位詞人就是北宋詞人晏幾道，這首詞叫《臨江仙》。

    在宋代婉約詞人中，晏幾道是不得不提的一個詞人，他的代表作《臨江仙》可以說將人類美好的情感以及對愛情的美好希冀表達(dá)的淋漓盡致，唯美的旋律和浪漫的詞章讓這首詞被人們傳唱千年。

    晏殊，字叔原，號小山，是晏殊的第七子。晏殊也是蜚聲詞壇的一位詞人，千古名句“一曲新詞酒一杯”就出自晏殊的《浣溪沙》一詞。

    晏幾道的愛情初體驗(yàn)

    晏幾道少年時生活環(huán)境優(yōu)渥，學(xué)習(xí)成為了他的日常，他的父親晏殊為他安排了滿滿的日常學(xué)習(xí)課程。

    因?yàn)樗前凑諈⒓涌婆e的標(biāo)準(zhǔn)為晏幾道制定的，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走科舉入仕的這條道路。晏幾道在學(xué)習(xí)之余，也會從事一些社交之類的活動。

    沈廉叔和陳君龍就是晏幾道結(jié)識的好朋友，他也經(jīng)常會到這兩人的家里去做客，他們將晏幾道奉為座上賓，歌舞宴席之類的招待自然是少不了的，有宴席自然少不了歌女與歌舞相佑。

    文人士大夫?yàn)楦枧畬懺~在五代至宋初是一件非常流行的事情，如五代“花間詞人”歐陽炯在《花間集·序》中就寫道：“則有綺宴公子，鄉(xiāng)幌佳人，遞葉葉之花箋，文抽麗錦；舉纖纖之玉手，拍按香檀。”

    同時期詞人的作品里也多有記載，如五代詞人毛熙震在《后庭花》一詞里就寫道：“鶯啼燕語芳菲節(jié)，瑞庭花發(fā)。昔時歡宴歌聲揭，管弦清越。”毛熙震在此詞里具體細(xì)致地描繪了歌女演唱歌詞時的裝扮、體態(tài)和動作。

    到了宋代，情況發(fā)生了根本變化，文人士大夫在筵席間欣賞歌舞已然成為一種生活方式，已經(jīng)深入到社會的各個階層。

    大多數(shù)宋人尤其是具有一定文化修養(yǎng)的文人看來，聽詞既是娛樂的方式，更是一種藝術(shù)欣賞。

    身居高位的晏殊也非常在意這樣的生活方式，南宋詞人葉夢得在《避暑錄話》中記載，晏殊“惟喜賓客，未嘗一日不飲宴，每有嘉客必留，留亦必以歌樂相佐。”

    大概是晏殊“寬于律己”而“嚴(yán)于律子”，他對晏幾道的管束也很嚴(yán)格，不許他接觸府中的歌女，歌舞宴樂的活動他也不會讓兒子參加。

    所以少年時期的晏幾道在朋友家里才有參加宴樂活動的機(jī)會，他也會填詞作曲，在宴席上展示自己的才華。

    晏幾道在推杯換盞的筵席間為歌女寫出一曲曲曼妙宛轉(zhuǎn)的新詞，也正是因?yàn)檫@樣的機(jī)會，他得以結(jié)識沈廉叔和陳君龍家里的四名歌女：小蓮、小鴻、小蘋、小云。

    這四位舞姿婀娜、身材曼妙、笑容甜美的歌女給晏幾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
    晏幾道的情感世界由此被打開，站在詞人的角度考量的話，這幾位女子就是他的初戀，他的那種朦朧的對異性的情感，對美好事物的欣賞都因?yàn)檫@幾位女子發(fā)生改變。

    晏幾道后來為他的詞集《小山詞》作序時，專門記載了這件事情：

    始時沈十二廉叔、陳十君龍家，有蓮、鴻、蘋、云，品清謳云客。每得一解，即以草授諸兒。吾三人持酒聽之，為一笑樂而已。

    思念小蘋，填詞綺懷

    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，沈廉叔和陳君龍也先后離世，兩人府中的歌女也都離散，從此天各一方，晏幾道后來與這幾位女子再也未曾謀面。

    以至于后來他不止一次地回味曾經(jīng)歡聚歡笑的美好時刻，這幾位女子的名字不止一次的出現(xiàn)在晏幾道的詞作里。

    《臨江仙》就是晏幾道回憶起一位名叫“小蘋”的歌女時寫下的：

    夢后樓臺高鎖，酒醒簾幕低垂。去年春恨卻來時。落花人獨(dú)立，微雨燕雙飛。

    記得小蘋初見，兩重心字羅衣。琵琶弦上說相思。當(dāng)時明月在，曾照彩云歸。

    小蘋，就是晏幾道在沈廉叔和陳君龍二人的家里結(jié)識的一位歌女的名字。

    晏幾道的大半生都是在追憶、尋覓留在他夢里的剎那紅顏，追憶曾經(jīng)的似水年華，在《小山詞》自序中，晏幾道如是寫道：“考其篇中所記悲歡合離之事，如幻如電，如昨夢前塵。”

    看遍《小山詞》，抒寫的多是感情至深的相思之作，而小蘋更是晏幾道深深眷戀和懷念的一位女子。

    因?yàn)檫@從小蘋的名字出現(xiàn)的次數(shù)就可以看出來，或許小蘋真是一位天真爛漫，嬌美可人的少女。

    如在《木蘭花》一詞中，晏幾道這樣描寫小蘋：“小蘋若解愁春暮，一笑留春春也住。”在《玉樓春》一詞中，晏幾道更是毫不掩飾地贊美她：“小蘋微笑盡妖嬈。”

    而這首《臨江仙》，則是晏幾道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小蘋時的情景，多年以后，前塵舊夢，歷歷在目，甚至連小蘋穿衣服上的刺繡圖案都是那么記憶猶新。

    這首詞以兩個六言句起調(diào)。

    開篇兩句是從詞人的視角進(jìn)行描寫的：午夜夢回，只見四周的樓臺已閉門深鎖；宿酒方醒，那重重的簾幕正低垂到地。

    “夢后”、“酒醒”二句互文見義，是詞人酒醒之后，對引入眼簾的景物的描寫，對偶工整，用詞貼切，詞作意境與酒醒時詞人的狀態(tài)渾然一體。

    “樓臺”是昔時與朋友歡宴的場所，而今已是人去樓空。詞人獨(dú)處一室，在空寂的夜晚，孤獨(dú)與空虛之感也就格外的明顯。

    借酒澆愁、借醉夢以逃避現(xiàn)實(shí)中思念痛苦的人，最怕的是夢殘酒醒，那時綿綿的情思更是“憂從中來，不可斷絕”，所以詞人此時的狀態(tài)反倒是“借酒澆愁愁更愁”。

    《小山詞》中常見“夢”、“酒”等語，多有深意，這里的“夢”字，語意相關(guān)：

    一是指夢境中的所見，言下之意就是他重夢到當(dāng)年與這幾位女子邂逅的情境；二是指那如幻如電，如昨夢前塵的一幕幕悲歡離合的往事。

    比如在《踏莎行》一詞中，晏幾道用“從來往事都如夢，傷心最是醉歸時”來描述他酒醒后的狀態(tài)。

    晏幾道寫《臨江仙》詞的時候，他的兩位好朋友沈廉叔和陳君龍都已經(jīng)離世。

    所以開篇二句描寫的情景，不是詞人一時的心血來潮，而是詞人經(jīng)歷過許多寂寞凄涼的夜晚之后的心靈體會。

    或殘燈獨(dú)對，或酒醉初醒，亦或是夢醒時分反反復(fù)復(fù)出現(xiàn)的情景，在此時高度凝練成“夢后樓臺高鎖，酒醒簾幕低垂”這十二個字。

    承上啟下的“去年春恨卻來時”一句，使詞作從眼前情景轉(zhuǎn)入追憶。“春恨”是詩詞中常見的惜春傷春之情，因春天的逝去而產(chǎn)生的一種莫名的悵惘。

    “去年”二字點(diǎn)明這種縈繞心頭的惜春傷春之情由來已久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。

    同樣是這百花凋零、落紅滿地的暮春時節(jié)，同樣惱人的綿綿情思再一次涌上心頭。

    所以詞人又寫出了“落花人獨(dú)立，微雨燕雙飛”這兩句，綿綿的春雨寄托著詞人綿綿的思念。

    孤獨(dú)的詞人，久久地站立庭中，對著飄零的片片落英；又見雙雙燕子，在綿綿的春雨里飛去飛來。

    “我的城市下雨了，你那里下雨了嗎？”用現(xiàn)在流行的話語或許能傳達(dá)此時此刻詞人的心境。

    如果要真真切切地、恰如其分地再現(xiàn)詞人內(nèi)心的情感的話，那么這句話或許更能說明一切：

    我住的城市下雨了，我很想告訴你。但是我忍住了，我害怕你問我有沒有帶傘，然后我又無言解辯。

    “落花”和“微雨”，是唯美和浪漫的景色，在傳統(tǒng)文化中，它們卻屬于那種帶著傷感美和凄婉美的意象。

    在本詞中，這兩樣事物象征著芳春過盡，美好的事物即將消逝，有著至情至性的詞人，怎能不黯然神傷？

    燕子雙飛，反襯詞人的孤獨(dú)，因而引起了綿延不盡的傷春之情，以至于詞人在夢后酒醒時回憶起來，仍令他惆悵不已。

    這種韻外之致，蕩氣回腸，讓人不自覺的進(jìn)入詞人鋪陳的情景中，這樣的文字有著淡淡的憂傷，今天讀來仍然能引起心理上的共鳴。

    換頭一句“記得小蘋初見”，是全詞關(guān)鍵。因?yàn)樵~人思念的這位女子出現(xiàn)在詞句中，上片中，情景的鋪陳正是為了引出詞中人的出現(xiàn)。

    過片二句是全詞樞紐，最為吃緊，雖與首二句對稱，字?jǐn)?shù)、平仄俱同，而作法各別：起處用對偶，辭語致密；過片卻用散行，辭旨疏宕，另起新意。

    寫這首詞的時候，距離詞人第一次見到小蘋，已經(jīng)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，也已成為了詞人遙遠(yuǎn)的回憶，這也是詞人傷春的原由。

    本詞中特標(biāo)出“初見”二字，是有很深的寓意的。也許多年之后回憶起當(dāng)年的情事，大部分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逐漸淡忘，而相識時的第一印象卻是銘刻于心的。

    夢后酒醒，首先浮現(xiàn)在腦海中的依然是小蘋初見時的形象。詞人第一次見到小蘋時，她穿著裙子，上面繡有雙重的“心”字。多少年之后，詞人依然記憶猶新。

    心字羅衣，這是宋代流行的一種女性服裝，在衣裙上繡的一種圖案，類似小箋的“心”字。宋代傳世名畫《女孝經(jīng)圖》中就出現(xiàn)這種繡有心字的衣裙，見上圖。

    本詞中的“兩重心字”，還暗示著兩人一見鐘情，日后心心相印。

    小蘋也由于初見羞澀，愛慕之意欲訴無從、唯有借助琵琶美妙的樂聲，傳遞胸中的情愫。小蘋脈脈含情地彈奏著琵琶，詞人聽著絲竹之音，自然而然地沉醉在優(yōu)美的旋律中。

    這兩句既寫出小蘋樂技之高，也寫出兩人感情上的交流已大大深化，不僅是目挑眉語了，感情已經(jīng)升華了，彼此互生愛慕之情，這一點(diǎn)是顯而易見的。

    一切對于小蘋這一人物形象的描述在此時都是多余的了。

    曲終闋盡，余弦更興

    詞人不再寫兩人的相會、幽歡，不再寫別后的思憶，而是以“當(dāng)時明月在，曾照彩云歸”收尾。

    詞人只選擇了這一特定鏡頭：在當(dāng)時皎潔的明月映照下，小蘋像一朵冉冉的彩云飄然歸去。

    這兩句將上片鋪陳的景與下片的由景而生的情交織在一起，所有美好的回憶和綿綿的情思寄予在這兩句中，曲終闋盡，余弦更興。

    彩云，這個古詩詞中經(jīng)常出現(xiàn)的意象，大多有著美好的寓意，代表美麗而多情的女子。

    如李白《宮中行樂詞》中的“只愁歌舞散，化作彩云飛”，白居易《簡簡吟》中的“大都好物不堅(jiān)牢，彩云易散琉璃脆”。

    結(jié)兩句因明月興感，與首句“夢后”首尾照應(yīng)。如今之明月，猶當(dāng)時之明月，可是，如今的人事情懷，已大異于當(dāng)時了。夢后酒醒，明月依然，彩云卻在哪里呢？

    小話詩詞

    在空寂之中仍舊是苦戀，執(zhí)著到了一種“癡”的境地，這正是晏幾道在詞作藝術(shù)上特色，不管是在深度還是廣度上，都是對這類以相思為體裁的詞作的推進(jìn)和升華。

    這首《臨江仙》是晏幾道詞的代表作。上半闋寫“春恨”，夢后酒醒，落花微雨，皆春恨來時的情境，下半闋寫“相思”，追憶“初見”及“當(dāng)時”的情況，表現(xiàn)詞人苦戀之情、孤寂之感。

    從內(nèi)容上來說，這是《小山詞》中最習(xí)見的題材，有對過去歡樂生活的追憶，并寓有“微痛纖悲”的身世之感；從藝術(shù)特色上來說，這表現(xiàn)了《小山詞》特有的深婉沉著的風(fēng)格；從詞作結(jié)構(gòu)上來說，本詞也頗具特色。

    全詞以虛筆作結(jié)，蘊(yùn)蓄著詞人對生活的無盡感喟，詞作情深意厚，讀來耐人尋味?？梢哉f，這首詞代表了晏幾道在詞的藝術(shù)上的最高成就，堪稱婉約詞中的絕唱，更是一首愛情千古絕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