為什么梁祝總能衍生“永遠少年”的精神力量？

文 | 林奕華

有學者用“專”“轉”“傳”概括當下三類文章：“專”指專業文章；“轉”指被轉發的通俗文章；“傳”指獲得廣泛傳播的佳作，甚至是傳世文章。他提出，專業文章可以變成被轉發的通俗文章，而面對大量“轉”文，讀者又不免期待可傳世的文章。

由“專”到“傳”，必定要經過“轉”嗎？請聯系社會生活，寫一篇文章，談談你的認識與思考。

以上是今年上海高考的作文題目，適逢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舞臺映畫同期公映，戲劇與現實相互對照，我便就地取材，借它打開劇院與觀眾的話匣子。

沒有誰沒經歷考試。我讀過張愛玲的《半生緣》，當男主角對女主角示愛之后，她這樣寫他的心情：“這世界上忽然照耀著一種光，一切都可以看得特別清晰，確切。他有生以來從來沒有像這樣覺得心地清楚，好像考試的時候，坐下來一看題目，答案全是他知道的，心里是那樣地興奮，而又感到一種異樣的平靜。”從小到大，讓我“坐下來一看題目，答案全是知道的”那一科，就是作文。

可能太享受作文的考試了，到了不用考試，還是愛出題目給自己想想寫什么，怎么寫。比如，在2014年的高考時節，我就出了一條題目考自己：試論述梁山伯與祝英臺作為民間傳說，放在21世紀，于當代年青人有何意義？

梁山伯與祝英臺，不是以作者書寫傳世的名著，它是民間口口相傳的傳奇，歷來版本除了以相同的人物與時代背景為依歸，故事與體裁可以大異其趣。直至近代，它的傳播，主要通過電影、電視劇和唱片等影音媒介。

我是先遇上創作于1958年的梁祝小提琴協奏曲，在同一年，又邂逅拍攝于1963年的黃梅調電影。它們雙雙出現，仿佛是為了促成我（少年的）與我（成年的）結下一生的不解緣。那年我14歲，正值尋找學校，尋找同學，尋找興趣，尋找羅曼史的階段，梁祝的故事，正好為未知造就方向感，隱約中覺得，世上最羅曼蒂克的事情，莫過于從混沌、懵懂走向啟蒙。過程是個人的，也是人與人之間的。

就是這樣，我由聽梁祝故事的人，漸漸成了講梁祝故事的人。也是在身份與角度的轉變上，帶來創作的動因，為什么梁祝總能衍生“永遠少年”的精神力量？

雖然劇場版在2019年后便未再上演，但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舞臺映畫（Art School Musical On Screen)卻把問題延伸到愈來愈年輕的觀眾群中：在不用走進課堂，人人在計算機上皆能獲得所有知識的今時今日，祝英臺的求學心切，便有了反差意義：性別不再構成學習的權限，人人平等的方便，反而造成學習興趣的退化，甚至學習動力的消失。古老如梁祝傳說，提供逆向思考的可能。

2014年創作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時，我便以戲劇的“專”（例如嘗新），“轉”化了幾個家“傳”戶曉主題，包括“為了求學，女扮男裝”“教與被教，學與同學”“十八相送，比來比去”“樓臺永訣，哭墳化蝶”。第一個“轉”，是把“女扮男裝”呈現成“男扮男裝”。昔日，要變裝才能進入學府的是女性，今天，天生男性又是如何學習、適應、模仿，甚或復刻何謂男人的法則？男裝純屬身外之物？還是穿上很難脫下的人生制服？第二個“轉”，是把上學學習的內容，設定為藝術。對個人，對社會，為什么藝術經常被標簽為不實用，無助謀事、成功，以至基本生存的學問？到底，藝術是什么？第三個“轉”，是把“悲劇結局的儀式（哭墳），把浪漫推到極致的意象（化蝶）”，升華作生命的省思：是生者憑吊逝者，抑或，是靈魂在向肉身揭示，青春可以一瞬即逝，也能永垂不朽？

2024年《梁祝的繼承者們》面世十年，當我又面臨把這故事再往下“傳”，2.0 版本的《AI時代與梁祝的繼承者們》如是誕生。一年過去，AI 的風頭已被DeepSeek 蓋過，這時候若要把3.0 版本的創作名目當成高考，我又該給自己出什么題目？